、卦序与义理相互发明《周易》的区别

、卦序与义理相互发明《周易》的区别

一、卦象、卦序与义理相互发明

《周易》原为卜筮之书之一种。但卜筮本身也蕴含着理性的追求,即对于天地、万物、人伦之理的探索及对于“确定性”、“有序性”、“必然性”和“因果律”的把握。《周易》和其他卜筮方法相比,其优越之处在于以数术推衍出卦象,又以简明扼要,概括性和指导性强的卦辞和爻辞对卦、爻予以解释(经),辅之以多种形式的解说(传),取法模拟,触类旁通。《易》学的“象术”和“义理”相互发明,同归而殊途,可以区别,而不可以割裂,在卦序的研究中,尤其如此。

通行本《周易》的《上经》有三十卦,始于《乾》、《坤》而终于《坎》、《离》;《下经》有三十四卦,始于《咸》、《恒》而终于《即济》、《未济》,这种次序严整而上、下《经》并不对称的结构,可以从多种角度去讨论,崔东壁有云:

先儒为之说者多矣,然皆未有以见其必然而不可易。何者?先儒之说多以卦意言之,而不及象与数。《易》虽以义为归,然义皆由象数而起。遗象数而言义,故未有以见其必然而不可易者也。

严复也非常推崇《周易》的“以数统理”,他在所翻译的《穆勒名学》中加按语说:

大易言道之至者也,执数以存象,立象以逆意。意有时而不知,而数则靡所不该;立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而寄偶之变尽。故以数统理,若顿八紘之网以围周阹之禽,彼故无所而遁也。

严复把《周易》看作“因果之书”,同时强调太极为“真常住者”:

《周易》八卦,皆常住因之代表也。作《易》者。以万化皆从此出。则杂糅错综之。以观其变。故《易》者,因果之书也。虽然,因而至于八,虽常住,乃非其初,必精以云,是真常住者,惟太极已。

《周易》的特别之处,在于其“因果”思想蕴含于其卦象、卦序之中;象数和义理的贯通,正是以卦象、卦序为基础。正如朱伯崑先生所指出的:

历代易学家以对立面的相互关系说明说明事物的变化,其思想的最初萌芽即存于卦象和卦序中。可以看出,龟卜的兆象出于自然裂痕,不存在逻辑的思维。而《周易》的卦象则出于奇偶两画的排列和组合,是人的理性思维的产物。

同时,《周易》对于人类德行与吉凶之间有何关系的探寻也是其哲学意蕴之所在,这是《周易》之占与其他占卜方法的关键所在,如陆贾《新书·道德说》所言:

《易》者,察人之循德之理与弗循,而占其吉凶,故曰“《易》者,此之占者也。”

《周易》对于人类德行的探寻并非仅仅局限于伦理的层面,《序卦传》开篇即以天地为最高范畴,且不言“太极生两仪”,如郑万耕先生所言,“是一种典型的天地本原论”。此种本原论的意义,可以视为对于终极本体的“悬搁”,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引干宝之言认为:

物有先天地而生者矣。今正取始于天地,天地之先,圣人弗之论也。故其所法象,必自天地而还。《老子》曰:‘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吾不知其名,强字之曰道。’《上系》曰:‘法象莫大乎天地’。《庄子》曰:‘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。’《春秋谷梁传》曰:‘不求知所不可知者,智也。’而今后世浮华之学,强支离道义之门,求入虚诞,以伤政害民,岂非‘谗说殄行’,大舜之所疾者乎!

可见圣人法象,以天地为最大,这是《序卦传》与《系辞传》的相通之处;以天地为取法的最大对象,也是《易》、《老》、《庄》、《春秋》各学派的共识。但是,两宋以降的新儒家又着力阐发“太极”的本体地位,突出“形而上者”,也是以《易》学为依托,由此可见,《周易》实为中国传统哲学之缩影。如牟复礼(MoteF.W.)所论:“任何断语利见都不能尽言《易经》的重要性”,他以荣格为例,说明当代的思想家所认识到的《易经》的非同寻常的意义。同时,牟复礼也精准地论说了《易经》在中国哲学史上的重要性:

从孔子之时,人们就对卜辞和其他部分不断增益,《易经》伴随着中国文明成长、臻熟,作为哲学,它成为后世历代思考和创建的源头活水。随着中国哲学视野的日益拓展,《易经》总是能巧妙地适应中国思想的各种诉求。

孔子及其后学于《易》学贡献至巨,毋庸赘言。然而,《易经》本先孔子而在,孔子之后,《易》学也不局限于儒家,于道家及其他各家亦然。

和其他经典相比,《易经》的特殊之处,基础在于其象数和卦序。郭彧先生认为《易经》本卜筮之书,其成“经”排序,当与揲蓍变卦有关,又与联简成篇有关。这个基础不应忽略,但是,倘若没有哲人们的着力阐发,则《易经》卦序的意蕴也得不到揭示。

二、关于卦序意蕴的争论

东汉王充引用京房《易》学的理论,把六十四卦的顺序和历法相结合,认为天气变化随卦而至,不是和政治相对应:

《易》京氏布六十(四)卦,于一岁中,六日七分,一卦用事。卦有阴阳,气有升降。阳升则温,阴升则寒。由此言之,寒温随卦而至,不应政治也。案:《易》无妄之应,水旱之至,自有期节;百灾万变,殆同一曲;变复之家,疑且失实。何以为疑?“夫大人与天地合德,先天而天不违,后天而奉天时。”(《论衡·寒温篇》)

但是,自北宋以降,对《易传》的质疑日益激烈,尤以欧阳修最为知名:

童子问曰:“《系辞》非圣人之作乎?”曰:“何独《系辞》焉,《文言》、《说卦》而下 、卦序与义理相互发明《周易》的区别,皆非圣人之作,而众说淆乱,亦非一人之言也。昔之学《易》者,杂取以资其讲说,而说非一家,是以或同或异杂卦传的秘密,或是或非,其择而不精,至使害经而惑世也。然有附托圣经,其传已久,莫得究其所从来而核其真伪。(《易童子问》卷三)

而直接否定《序卦传》的价值,则以南宋叶适为代表,他的理由是《序卦》对诸卦及其顺序的解释过于简单:

按上、下《系》、《说卦》浮称泛指,去道虽远,犹时有所明,惟《序》卦最浅鄙,于《易》有害。按诸卦之名,以象取之,与文字错行于世者少,圣人重复殷勤其词以训释之,多至数十百言而未已,盖其难明如此。今《序卦》不然,以是为天地万物之所常有也杂卦传的秘密,鳞次栉比而言之,以是为铅椠篆籀之常文也。嗟乎!使其果若是,则束而联之,一读而尽矣,奚以易为,学者尺寸之不辨,而谓能有见于无穷,吾不知也。(《习学记言序目·卷四·序卦》)

程颐《伊川易传》解释每卦皆因引《序卦》,王申子不以为然,他承认六十四卦的排列有其次序,但认为“序卦之文,义乖理浅,决非圣人所作,愚正不晓伊川何所取,而卦卦引之以作传也”。(《大易缉说》卷二)王申子的陈述提醒读者,认为《序卦》浅陋的学者,并非是反对六十四卦的排序,而是不满意《序卦》对于卦序的解释。但这反而说明《序卦》的必要 、卦序与义理相互发明《周易》的区别,即使不是出自圣人之手,迟早都会有人对卦序的排列做出解释。赵翼就以为《序卦》、《杂卦》在流传中阙失,为后人所补:

《易》未遭秦火,最为完书。然其中阙文衍文亦不一而足。……王鏊《震泽长语》云:“汉文帝时,《十翼》所存惟彖象、《系词》、《文言》。至宣帝时,河上女子掘冢得全《易》,上之。内《说卦》中、下二篇污坏,不可复识,《十翼》遂亡其二,后人以《序卦》、《杂卦》足之。”(《陔余丛考·〈易〉阙文衍文》)

关于《序卦》的性质,韩康伯《周易注》以为:“凡《序卦》所明,非《易》之蕴也,盖因卦之次,托以明义。”但张载对此表示反对:

《序卦》不可谓“非圣人之蕴”,今欲安置一物,犹求审处,况圣人之于《易》!其间虽无极至精义,大概皆有意思。观圣人之书,须布遍细密如是,大匠岂以一斧可知哉!(《张载集·横渠易说·序卦》)

南宋时,洪迈提出了具体的论证,认为卦序中有圣人防止祸患、预备危险的深意,特别是卦象中都有《坎》卦而且是相连续的几个卦:

《易》,《乾》、《坤》二卦之下,继之以《屯》、《蒙》、《需》、《讼》、《师》、《比》,六者皆有《坎》,圣人防患备险之意深矣!(《容斋随笔》卷五)

在此基础上,罗大经又把六个卦分为尚未出离危险、刚刚涉及危险及危险潜伏三种情况,他具体解释说:

洪容斋云:“《易》乾坤之下,六卦皆有坎,此圣人防患备险之意也。”余谓屯、蒙,未出险者也;讼、师,方履险者也,戒之宜矣。若夫需者杂卦传的秘密,燕乐之象;比者,亲附之象,乃亦有险焉。盖斧斤鸩毒,每在于衽席杯觞之间,而诩诩笑语,未必非弯弓下石者也。于此二卦,其戒尤不可不严焉。(《鹤林玉露·甲编》卷五)

朱熹则采取了折衷的态度,认为《序卦》虽非圣人之精,但“事事夹杂”,却正是《易》之蕴:

问:“《序卦》,或以为非圣人之书,信乎?”曰:“此沙随程氏之说也。先儒以为非圣人之蕴,某以为谓之非圣人之精则可,谓非《易》之蕴则不可。周子分‘精’与‘蕴’字甚分明。《序》卦却正是《易》之蕴,事事夹杂,都有在里面。”问:“如何谓《易》之精?”曰:“如‘《易》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’,这是《易》之精。”问:“如《序卦》中亦见消长进退之义,唤作不是精不得?”曰:“此正是事事夹杂,有在里面,正是蕴。须是自一个生出来以至于无穷,便是精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七十七)

清代李光地则十分推崇《周易》之卦序,认为卦序一定有它的理论基础,是孔子按照义理来排列的。按照这个次序,足以了解到天道变化、人事祸福、国家安危的道理:

卦之所以序者,必自有故,而孔子以义次之。就其所次,亦足以见天道之盈虚消长,人事之得失存亡,国家之兴衰理乱,如孔氏朱子之言皆是也。然须知若别为之序,则其理亦未尝不相贯。如蓍筮之法,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,随其所遇而其贞与悔皆可以相生,然后有以周义理而极事变,故曰天下之能事毕也。孔子概因《序卦》之次以明例,所谓举其一隅焉尔。神而明之,则知《易》道之周流而趋时无定,且筮法之变通而触类可长,此义盖《易》之旁通至极处也。(李光地《周易折中》卷十八)

李光地同时认为《周易》的卦序还有其他的可能,强调其触类旁通的属性,这是其见解的高明处。

推崇《序卦》的,还不限于儒家,明末蕅益智旭认为它于儒、于释均有重要意义:

《序卦》一传,亦可作世间流转门说,亦可作功夫还灭门说,亦可作法界缘起门说,亦可作设化利生门说,在儒则内圣外王之学,在释则自利利他之决也。(《周易禅解》)

当代学者潘玉廷先生著有《易与佛教》,他以《华严经》为例阐述《周易》与佛学的关系,做《〈易〉贯〈华严〉颂》,认为《华严经》第六会所说的十地菩萨,循序渐进,犹如《周易》之卦序,而《序卦》以《未济》犹如菩萨之慈悲无尽:

六会说十地,犹成象渐进,《序卦》之不终《即济》而终《未济》,即菩萨之慈悲无尽也。

由此可见,《周易》之卦序在学派汇通方面也有独特作用。

以上简要介绍了学术史上对于《周易》之序的讨论,下文将关注对于《序卦》结构与内容的讨论。

三、《序卦》的结构及卦序的义蕴

《序卦》的行文环环相扣,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并非单一的、线性的,而是多向度的。当代学者沈有鼎先生指出:

《周易》义例,首乾而主长男。首乾,体也;主长男,用也。故能以阳用阴,以刚制柔。其序卦也,用建构原则而不用平等原则,是以意味深长,后世儒者多不能晓。(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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